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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演一开始就非常明确,要把《封神》做成神话史诗。
自周始“敬鬼神而远之”,王权取代了神权,因此我们没有走向宗教国家。对历史阐述的权力归王权,导致我们没有史诗。有神话而无史诗,怎么做神话史诗呢?需要学习西方这方面的作品,然后做本土化改造,和中国文化结合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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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电影里的故事和情感撑不起史诗这个类型。史诗故事必须是宏大的、关乎所有人命运;并且它的情感要足够普世、所有人都能理解。
要在中国文化里找到一种元素,把它拿给西方观众看,他们也能看懂。这种元素就是家庭。家庭不仅是中国文化的核心,在美国和其他国家也一样。在《封神》里,最终选择聚焦于两个家庭,文王姬昌一家与纣王殷寿一家。最终武王姬发打败殷寿,既是朝代的更替,也是信仰的更替。这足够宏大,也关乎所有人命运。
(评:这个角度非常了不起,可以说是我们文化的寻根之旅。一般我们认为儒文化可以代表我们,实际上被后世奉为圣经、刻板解读的儒文化并不是我们的源头,我们真正的源头是周的建立。姬昌认为殷商的人祭惨无人道而决心反商,这源自一种非常朴素的、普世的、善的信念,这种信念也成了后世中国的道德与伦理基础)
但“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,你是谁才重要”这句话非常现代,强调个人而非家庭关系,这样才能让现代观众认同。这涉及分寸的拿捏,既要有传统的底色,又要有现代的价值。
反商是一个动作、一个变化,其根源是人的变化。《封神演义》非常讲宿命,对电影来说,讲述英雄觉醒和成长的故事比服从宿命安排更有感染力。因此电影以姬发为主角,并且将他设计为一个自幼身处朝歌、崇拜殷寿的质子。这样三部电影主线就是姬发的英雄之旅,同时姜子牙不再是最重要的角色。
在我们的文化中,英雄不必是能力上的强者,而是有信念的人,能够让人追随他、相信它;并且英雄不是受人启发成了英雄,而是由形势造就(此处联动《沙丘》:“伟大的领袖不是天生的,而是当使命召唤时,他会挺身而出”)。
姜子牙在原著里的形象其实跟《封神》更接近,“仙风道骨”反而是现代一些电影电视的改编。我们的文化里没有类似甘道夫这样的引领者,所以《封神》里姬发的觉醒和成长没有受到姜子牙引导或启发;且姜子牙自己虽然信念坚定,但行动比较迷茫,经常犯错。
《封神演义》和《武王伐纣平话》只是创作时的参考,它们都不是神话史诗,不能受它们限制。
历史上的姬昌是个处心积虑的人,演义里他是在知道肉糜是伯邑考的情况下主动吃的,电影剧本把这些改了。传统故事喜欢讲权谋,但权谋故事一方面与史诗的基调不符,另一方面需要长篇累牍才能展开,不太“电影”。
其他角色也有定位上的改动。像殷寿和苏妲己,首先苏妲己不能是“红颜祸水”,得让殷寿做大反派,这才符合现代价值观。大反派怎么刻画呢?食色之欲、甚至昏庸暴力都不够,需要展现他内心的残缺、极度自我中心、无视一切规则。
中国神话里,人、神、妖是混居的,没有清晰的界限,人对神和妖也没太明显的敬畏,宗教也非常世俗化,人对宗教的诉求是实用。所以会有申公豹头被人踢飞、昆仑三人组被人类围攻的情节(顺带一提,按编剧解释,哪吒和杨戬之所以总是一起行动,是因为哪吒缺根筋、不靠谱,需要杨戬看着他)。
姬发开场旁白、姬发与哥哥对话等私人场合下的语言比较现代、日常,而公共场合的对白则文白参半。前者让观众更容易代入角色,后者让观众更容易代入时代。
导演对三部电影的要求是,三部在一起是完整的故事,但每部也独立成章,可以单独拿出来看。这在创作上也是一个难点。
商的故事,与三国或明清的故事有什么区别?一方面,由于缺乏史料,它神秘、有遐想空间,可以与神鬼纠缠;另一方面,作为早期文明,它原始、生猛,散发着野性魅力。《封神》比较好的抓住了这些特质,这让它与众不同,与以前所谓“古装片”有本质区别。
全新的创作,尤其打破既有认知的创作,必然会给观众带来陌生感。只有当你跨越这个障碍、接受它,才能获得最完美的体验。我又想到《沙丘》,我第一次看感觉音乐有陌生感,但我能理解汉斯季默的用意,于是二刷时放空脑袋去感受,就觉得体验非常好。
主创们在写剧本之前,曾花费数月时间与人类学家、社会学家、历史学家等开会,这说明他们的目的不只是写个好故事,因为那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。创作的真正困难在于,怎么让故事能够超越时间与空间,能够被不同文化背景、一代又一代人接受。“神话史诗”这几个字分量可不轻,而《封神》当之无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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